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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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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一家漸漸在甘泉街這邊安頓下來, 隨著站穩腳跟,張太太頭一件事就是打探四周有什麽靠得住的媒婆。旁邊人家就給她薦了毛嫂, 說是左近人家好姻緣倒有一般是她配成的, 最是穩妥不過。

張太太年紀已經大了, 又一心一意守著兒子讀書過活, 自然不是為了再嫁。她雖然無再嫁之意, 家中卻有一個正當嫁齡的女孩張姐兒。張姐兒今年有十六歲, 說親、定親、待嫁, 一套走下來想要十七八的時候嫁人已經頗為緊張了。張太太一向自忖規矩, 自然做不出今日說親明日嫁的事情來, 所以這時候開始說親其實已經迫在眉睫。

按照規矩, 準備了兩色禮物去拜訪毛嫂,毛嫂聽這麽一說, 立刻拍著大腿答應下來:“令愛我在街上見過, 出落的好人才!又兼是這麽一個門庭,想要尋一個好婚事實在是容易不過了!”

說著擡眼看了一眼張太太, 試探問道:“張太太家姐兒平日在家做什麽,愛玩兒什麽?要我說,張太太家是書香門第,張姐兒又生的恁般,這已經足夠了。可若是還有一兩樣別的好處, 懂得詩書能寫會算,那就更好說親了。”

按照毛嫂所想,這張太太自然是不肯自家女兒隨便嫁個一般人家的。要麽是往富戶裏面嫁, 要麽是給個門當戶對的讀書人家。讀書人家自然希望自家兒媳婦懂得詩書,不然娶進門來什麽都不懂就不像了。富戶則更加看重這一點,讀書人家迂腐的恐怕還要想一想‘女子無才便是德’,富戶卻是全然不管的。他們為什麽討個讀書人家的閨女做老婆,還是落魄讀書人家?這又圖不到錢財勢力,圖的就是名頭,圖的就是這個女子的教養。

好多富戶通過做生意等手段有錢之後就想著要改換門庭,令下一代讀書找出路。只不過讀書之路何其難,他們並不缺供養子弟的錢財,可是他們不知道如何找到門路進入這一途,更不知道讀書人怎麽教養出來。

這種時候娶個讀書人家的小姐來養育下一代就成了最簡單的事情,這些小姐們來自讀書人家,對這種事情最了解不過了。再加上世人都道‘窮有根,富有種’,讀書種子也是有本而來,這是指望靠著讀書人家姑娘生個讀書厲害的子孫來!

因為此,那些大商戶會討落魄官宦人家的女兒做媳婦。次一等的輪不到官宦人家,那就只能沾沾文氣了,像是這等舉人家的小姐,那就很過得去了。唯一的問題是張舉人已經去世了,這就得降一些等次。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張舉人沒有早逝,張家也不是如今的樣子,根本輪不到這些富戶娶人家姑娘。

說到這個,張太太皺了一下眉頭,輕蔑道:“女孩子家認得幾個字就叫不錯了,讀那麽多詩書做什麽?本業還在針鑿女紅上。我家姐兒從小做針線,在同齡女孩子中也算是出色的。又兼助力家裏的家事,各種都來得,這還不好?”

毛嫂一聽就知道張太太正是那種古板的,於是嘆了一口氣,並不與她頂牛,只附和著道:“張太太說的是...就是不知道張太太打算給令愛說個什麽樣的親事,您留個準信,我也好往外留意。”

毛嫂那是做老了媒婆的怎麽可能會和顧客爭執,這種時候不管顧客怎麽說怎麽做,他們都是對的!就算在毛嫂看來張姐兒失去了一個很大的優勢,她也不會說出來。要是說的人家惱羞成怒了,說不定她就要少一樁生意了,何必呢!

張太太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指點道:“我們這樣的人家最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往低了去那未免對不住姐兒她爹,將來說不得要責怪我。可若是往高了去,先不說齊大非偶,就光光看著也有攀附的嫌疑,還是算了。”

毛嫂立刻捧場地讚了幾句張太太家的‘風骨’,但其實她心裏毫無波動。在她看來張太太這只不過是把務實的想法說出來而已,不想低嫁很正常,誰家會願意姑娘低嫁?至於不想高嫁——那也要高嫁地出去啊!

這世上說齊大非偶的人好多,可是也不想想,真的想要高攀某某人家那也是不容易的。人家高高在上怎會隨便看上遠不如自己的人家,這種事可以說是少之又少了。偶爾有那麽一兩件,根本不足為憑。

張太太受了毛嫂的捧場心裏更加滿意了,於是接著道:“這門當戶對最好也是個讀書人家,說親的後生能在讀書就更好了。以讀書為本業的人家大都是有規矩、家風純善的,向來孩子嫁過去也就放心了。”

張太太做的是將來女婿兒子一起登科的美夢,她不會想那有多難。大概在她看來她丈夫當初是中了舉人的,日後兒子中舉人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至於女婿,那就要好好挑選了。

毛嫂點點頭算是應承下來了,揚州城這麽大,讀書人那麽多,找個讀書人家嫁過去並不很難。在這一點上她對張太太印象好了起來——她最討厭的就是看不清自家是個什麽情況,就想往高了好了去說親!也不想想那樣的人家看得上看不上!

張太太這一回算是滿意而歸,見到女兒的時候卻沒有聲張。她依舊是老派的規矩,想當初趙鶯鶯沒出嫁的時候王氏能當著她的面議論這種事情,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在張太太所在的張家的!

至於張姐兒,她倒是隱約知道她娘出門是為了給她尋摸親事,這一點她並沒有放在心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這個年紀說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更何況她巴不得早點嫁人呢,她早就不想呆在這個讓她受累受窮緊巴巴過日子的家了。

應了一聲,借口做針線就回房了,卻走到一半被張太太叫住:“先不忙著做針線,你先去酒鋪打一些酒,再上藥局買一些藥材,這次要上等的。你哥哥的師長不是快要過壽辰了,家中昂貴的禮物備不起也要盡盡心意...那位夫子讚過家中的藥酒,這一次給泡一些。”

不情願地應了一聲,打酒就算了,買藥材可不是什麽好事。張太太泡藥酒的方子自然用不上什麽人參鹿茸冬蟲夏草這些名貴藥材——其實是用不起。但是肯定也要用上一些不錯的優質藥材的。

無論是什麽時候,看病吃藥總是格外昂貴,優質的藥材大都不便宜。根據張姐兒的了解,要泡出這一副酒須買的藥材少說也要三四兩銀子。她家一個月的家用也就是這麽多了,這還是家中要維持基本的體面,張哥兒偶爾會請同窗好友來家吃飯,不然一般的三口之家只要二三兩銀子就足夠過的不錯了!

這裏花三四兩銀子肯定是從家用開支裏列的‘意外支出’中走——那些本不在計劃中的支出是預留了錢的,可是這個錢相當有限。根據張姐兒的計算,這筆錢再支出個三四兩也就不剩什麽了,可是這才過到年中啊!

有心想要說一兩句,可是見張太太那樣理所應當八風不動的樣子她又說不出什麽了。值得實在道:“娘,藥材錢怎麽辦?若是開支這一筆,家裏應對意外的錢就花空了。下半年說不得還有不少的事兒,到時候花什麽呢?不然就買上幾色敬師的禮物,一般學生送老師的也不貴,想要不失體面也只要一兩銀子上下——”

“說的什麽話!”張姐兒話沒說完就被張太太打斷了。

“尊師重教是咱們這樣人家最重要的本分之一,你這裏說些為了錢節省送夫子禮物的做派既不是可笑?明明是舉人家的小姐怎麽滿身都是銅臭?整日斤斤計較蠅頭小利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話!”

這話說出來該笑話的是張姐兒才是,若是幾年前她還會和張太太辯論——若是沒有她斤斤計較,這個家的日子早就亂七八糟了。這難道不是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可是如今她不會了,她早就知道她改變不了張太太的想法,只會被惱羞成怒的張太太認為是狡辯,然後罰她。

“是,您說的是。”

隨便應承,也不去看對面哥哥偷偷露出落井下石的笑容。在她看來這個哥哥就是個傻小子,等到日後自己出嫁了,她就等著看他能把日子過成什麽樣。只有想到他日後討不了好,她才能覺得內心舒服一些。

張太太自然意識到了張姐兒話語中的敷衍,可是張姐兒都這樣說了她也不好一直緊咬著不放。於是又照例責備了幾句,然後話題一轉:“說到銀錢不夠了,左不過開源節流兩條。家裏你哥哥要讀書,我和你又是婦道人家,開源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倒是節流,勤儉是婦人持家的第一要務,難道你沒學到?”

見張姐兒不吱聲,她語氣更加嚴厲了一些,逼問道:“蠢材!這也不懂?這是要你裁剪一些開支呢!這還要我告訴你——罷了,我先給你說一條,我和你衣裳都是夠的,今年冬天做冬衣的時候就只做你哥哥的。你哥哥常常要在外頭走動,老是幾件舊衣裳可不成,咱們兩個家常居住倒是用不著。”

冬衣因為要用兩層布料,再加上棉花的關系,算是比較貴的。正正經經做兩身簇新的冬衣,哪怕不用綾羅綢緞那也得二兩銀子。若是用上好布料,緞子面子之類的,添個一兩很正常。

聽到自己冬衣也做不成了,張姐兒嘴唇掀動想要說什麽——她是還有舊衣服不錯,可是去年的冬衣裏頭棉花就是用張哥兒舊冬衣裏的,只不過拆了又彈而已。去年還算應付過去了,今年肯定更加不保暖。

她有幾件冬衣,倒不至於會受凍,只不過她實在受不了張太太永遠在剝削她補貼哥哥的。並沒有直接對上,只是臉色卻冷了下來:“哦,我知道了!”

說著也不講什麽規矩了,直接扭身就走,她可不知道自己再留下來會生出多大的氣,又會因此做出什麽事來。最怕的就是氣上頭做出不理智的反應,要知道這個家依舊是張太太在當,她做什麽反抗都是無謂的,只不過是給讓自己更加難過而已。

走在去酒鋪的路上,她一路踢著一塊小石子,越想越不是滋味,生氣極了。而排遣內心氣憤的方法就是報覆回來,她這一路都在計劃如何把下半年每月的家用克扣下來,反正她得把等同冬衣的錢摳出來,這是她應得的!

這樣想著走到了酒鋪,這時候酒鋪人不算多,她進去的時候夥計們正在輪換著吃飯。所以站在櫃臺前的並不是平常坐櫃臺的夥計,而是已經吃完飯的崔本,她反正已經吃好了,就替人看一會兒。

一看見崔本張姐兒就想起了之前被這男人無視的事情,心裏有點小不爽快。其實她耍心機有幾年了,其中有上鉤的,也有不上鉤的,像崔本這樣的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她以往並不大放在心上。

之所以對崔本印象格外深刻與不同,其中原因很微妙——大概是崔本人年輕,而且生的一表人物吧。

想想看,若是一個不上心的人表現的無動於衷,那也該是沒什麽罷...可要是一個另眼相待的人格外無視自己,那感覺就不同了。

崔家幾兄弟像他們娘,都長的不錯,尤其是崔本和崔源兩個最小的。眉峰利落、鼻梁高挺,面相也好,若是換上公子哥兒的打扮,那也是小秦淮河上的姑娘倒貼也肯的人物了。

萬氏原來對崔源有萬種抱怨,可是真看到崔源的時候還是滿心歡喜,為的是什麽,不就是崔源生的實在讓她喜歡!

人家都說男子的長相不重要,可是這話說差了,男子的長相對岳父岳母不重要,然而對年輕姐兒那可不是不重要,這個年紀的青春少女哪一個不愛長得俏的郎君?要是崔本不是已經成親了,張姐兒說不得要想嫁給他呢!

“要十斤玉泉酒!”張姐兒抿了抿嘴,拿出了打酒的酒壺。

玉泉觀是揚州本地的一座道觀,道觀後面有一眼泉水,取那裏水釀造的酒就是玉泉酒了。這是一種品質很好,很多揚州本地酒坊都會釀制的酒。張姐兒之前看過崔家酒鋪的玉泉酒,品質上乘價錢合適。

畢竟是面對客人,崔本的臉色還算和緩,轉身提出十斤一壇的玉泉酒。這種賣酒的酒鋪酒壇子一般都很大,十斤的壇子就算是小的了。就用這個壇子,加上一個漏鬥,把酒給轉到了張姐兒自帶的酒壺裏。

酒壇子雖然很便宜,可是對於家裏用不上這個的人來說就是一筆無謂的開支,所以才會有自帶酒壺。

倒酒的時候免不了沾濕一些手,完事之後崔本隨意用手帕擦了擦。崔本這人有一樣地方不尋常處,明明是常年做事的手,釀酒之類經常自己來做,手卻非常好看,指節有力,手掌上包裹著的皮膚就像白玉一樣,只透出一些淡淡的青色筋絡。

擦過手之後張姐兒就註意到他的手了,接過酒壺時兩人手碰了碰。崔本不覺得有什麽,張姐兒卻像是嚇了一跳。崔本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碰過酒的關系,比她的手涼多了,讓她一下一個激靈。

然而這不是讓她嚇一跳的原因,實際上她迅速臉紅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想起自己第一次碰年輕男子手的時候。那時候她是買菜被菜販子占便宜,摸了一下手。

這種事換做是現在根本不被她當作一回事,然而那個時候帶給她的厭惡與沖擊卻是非常不一樣的。從此之後她就很討厭這種接觸了,現在所謂的不當回事只不過是不表現出來,在心底裏厭惡完全取代了沖擊。

但是這一次碰到手就不同了,崔本顯然是不小心的,很快就收回了手,而且並沒有把這個當一回事。而張姐兒則是立刻臉紅且心裏小鹿亂撞,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這般緊張起來了。

直到帶著酒和藥材回家,她依舊有些回不過神來。哪怕是白日做針線的時候也在想那一日的事情,想著想著心思就徹底轉到了崔本身上。於是買菜也好,出門散步也好,總要打崔家酒鋪前頭過。

偶爾看見崔本高高大大的身影,穿著一件青色或者淺藍色的袍子,立刻就高興起來。還有一回見到他竟然抱著女兒來酒鋪,臉色和藹的都不像是平常的他,實在想不到他是一個對女兒千依百順的人!

這讓張姐兒想到了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她那時候年紀還要,只有六歲左右,可是也記得一些事。她還記得當時她是父親的掌中寶,是抱著膝頭長大的,大概就如同如今的崔本對自己女兒。

“真好啊。”說這話的時候張姐兒也不知道自己在羨慕誰。

就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炎熱地惱人的夏季總算是過去了。雖然正午的時候依舊會讓人燥熱,可是其他時間偶爾吹過來一陣風,忽然就讓人有涼颼颼的感覺。就在竹席被撤下,夜晚加了一床薄被的時候,毛嫂那邊有了消息。

毛嫂敲響了張家的門,在張太太屋裏與她掰著手指頭算計:“不負太太所托,按著太太的要求尋訪了一些老姐妹,一個個地看下來總算有了幾個還說得過去的人家。”

說著先拿出一個帖兒:“第一個是家住官河岸邊的李秀才家,他家的長子今年二十歲,已經說親事兩年了,生的一表人才,也正在讀書,兩年前院試的時候就差點過了,得了一個童生。明年不是又要科舉,怎麽說也能得一個秀才,這樣等到姐兒嫁過去的時候就是秀才娘子了——要是運道好,舉人娘子又有何難!”

“舉人不是那麽好考的。”說到這個地方,張太太下意識地回了一句。覺得自己潑冷水似乎不太好,於是趕緊問道:“怎麽說了兩年親事還不成?難不成是有別的不妥?”

毛嫂嘆了一口氣道:“這還是他家不肯將就的緣故,要說李秀才家的這位哥兒沒的說,看著是個再挺闊不過的後生,自己學業也好,按理說這樣的後生應該不愁婚事的。可是李秀才想著找個同樣讀書人家的小姐,一般的還不肯呢!這李家並不寬裕,一般人家姑娘或許還肯,真要是往高處走,那人家也不願吶!”

張太太估摸著不寬裕這個說法,心裏知道這就是窮了。雖然她不講究說讓張姐兒嫁個有錢人家,可也沒想過窮困人家,於是心裏不樂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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